铁与火的乡村印记

 2025/05/29 21:11 来源:新甘肃·甘肃经济日报

  □ 苏延清

  老家安定区巉口镇北麓曾经的景家泉乡山梁上,姚氏铁匠铺的铁匾悬了50余年。风一过,铁锈便簌簌飘落,像一场迟暮的雪,每一片都镌刻着淬火的故事。

  刚有记忆时,每年农历三四月,山梁上总回荡着“叮叮当当”的打铁声。父亲背着镰刀、铲子、镢头等农具去铁匠铺“抹生”,回来便绘声绘色地描述:“火炉里火星子炸得跟过年放炮仗似的,风箱一拉,火苗蹿得比房梁还高!”

  我六七岁时,哭闹着要去看父亲所说的打铁的“热闹”。父亲拗不过我,只好把我带上。刚从家里出发时,我走在父亲前面高兴地跑跑跳跳,走了一会儿,就走不动了,父亲只好把我背上,手里提着铁器翻两道山梁,来回40里路,这一来回累得父亲直不起了腰。

  那个场面记忆犹新。3名铁匠里,抡大锤的姚福汉师傅最威风,胳膊肌肉虬结,充满力量。他们将一块块生铁烧红,锻打,再烧红,再锻打,翻来覆去,折叠起来打扁打长,然后再折叠起来,再打扁打长。烧红的铁在他们的锤下,仿佛女人手中的面,想揉成什么模样,就能揉成什么模样。那时我觉得,铁匠定是山神爷派来的神仙,能点铁成金。

  此后,我在此间求学、教书二十寒暑,熟悉每个清晨铁砧奏响的“晨钟”。自2003年我离开景泉中学后,再回到景泉梁的机会寥寥可数。偶尔路过铁匠铺,总能看到姚师傅忙碌的身影,姚师傅虽然年事已高,但与铁打了60多年交道的他,身板依旧显露着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倔强。

  2022年秋,去原景泉乡的西坪村给表伯送丧。我特意绕道到景泉梁去拜访已83岁高龄的姚福汉老人。

  老人听说我们要参观一下他的铁匠铺,爽快地起身,从裤腰带上取下钥匙,打开了铁匠铺的门。铁匠铺是间不足10平方米的土坯房,火炉、风箱、铁砧、大锤还保持着两年前熄火时的模样,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盹,又或是被一锤砸进了永恒。老人摸着铁砧上的凹痕,像抚摸老伴的脸:“这砧子跟了我60多年,坑坑洼洼都是故事,这处是给张牛皮打门环砸的,那处是给李瘸子修犁头崩的。”

  墙角斜靠着两把20多斤的大锤,三十多把钳子在木架上整齐排列,半人高的铁料堆彰显着往昔的忙碌。

  姚师傅告诉我们:“一个铁匠铺,养活三代人。”老人搓着手,带着知足的笑容说:“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,铁匠铺生意红火时,顾客多得能挤破头,锄头、镰刀、菜刀、门环……成品和半成品堆得比山还高。忙的时候,一天到晚围着火炉转,肩膀上搭的毛巾能拧出半桶水。”

  进入新世纪以来,拖拉机、微耕机“突突突”开进村,种地的人越来越少,铁匠铺的生意也逐渐冷清。只有些老主顾偶尔来“抹生”“加钢”,赚点盐巴钱。前几年,铁匠铺彻底成了摆设,农忙时也卖不出几件东西。年过花甲的儿子姚守忠,扛不住生计的压力,只好去工地打零工。姚福汉老人也老了,抡不动大锤了,铁匠铺只能关门大吉。

  “现在没人学打铁了,这门手艺,到我儿子这里就算绝了根。”老人摸着铁砧,声音如同生锈风箱发出的喑哑声响。他转身从墙缝里抠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,上面记着“九淬九回”的口诀,字迹被汗渍泡得模糊:“当年师傅传给我时,说这是铁匠的命根子,现在……唉。”他合上本子,轻轻摩挲封面,仿佛在抚摸一个即将远去的时代。

  望着那座曾经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铁匠铺,那些承载着乡村记忆与匠人精神的古老技艺,是否终将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逝?那些铁花溅落的声响,早已融入山梁的褶皱里,成为岁月深处最滚烫的胎记。

  但无论如何,姚氏两代匠人的坚守与传承,将永远镌刻在人们的心中,成为一段不可磨灭的乡村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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