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沙山的梭梭

　　□ 麻守仕

　　在阳关渥洼池湿地以南，一座金黄色的沙山自东向西横亘，与远处终年积雪的阿尔金山遥相呼应，共同勾勒出湿地壮阔而独特的背景画卷。每次途经湿地，这座沙山都会映入眼帘，然而山脚下绵延至黄沙湾的流沙带，犹如汹涌的巨浪阻断前行的道路，使得我们鲜有机会近距离一睹沙山的真容。长久以来，这片流沙涌动的“死亡之海”在我心中似乎就是永恒荒芜的代名词。

　　2024年深秋，为了全面考察南沙山天然梭梭林的分布状况，我们租用了能在沙地自由驰骋的庞巴迪四轮摩托。果然一路畅行无阻，轻松越过黄沙湾来到南沙山脚下。驻足仰望间，我不禁为眼前景象所震撼：南沙山竟是如此高耸挺拔，更令人惊喜的是，沙山坡上星罗棋布地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梭梭树。这番景象让我们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雀跃不已，对即将展开的考察之旅满怀期待。

　　当庞巴迪摩托轰鸣着攀上南沙山顶时，眼前的景象令人目不暇接。原来南沙山如此广袤无垠，柔软的沙峰高低错落，构成一幅奇特的沙漠画卷。正如古诗所云：“横看成岭侧成峰，远近高低各不同。”连绵起伏的沙坡上，流动的沙丘勾勒出优美的月牙曲线，在秋日斜阳的映照下折射出迷人的光芒。当摩托颠簸着翻过两座峰顶后，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，美得令人怦然心动。

　　停车远眺，只见整个沙坡上矗立着数不清的高大梭梭树。若非亲眼所见，实在难以相信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沙海中，竟有如此广袤的天然梭梭林。它们或独立成林，或簇拥而生，有的高达三四米，树干粗达十多厘米，枝繁叶茂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扎根于流沙之中。这些梭梭树干铁骨铮铮，树冠如伞状内敛圆润。当我们怀着惊喜之情连滚带爬地靠近这些梭梭树时，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让所有人热泪盈眶：有的梭梭树横卧在流沙中，躯干已被烈日炙烤得焦黑，但树梢依然倔强地向上生长；有的梭梭树根部裸露盘曲，看似一堆狼藉的“枯骨”，却在“枯骨”间滋生出翠绿的新枝；有的梭梭树根被风沙无情地扯出，如“肠管”般横陈于流沙之上，但树干依然高昂着头颅；有的梭梭树在风沙的肆虐中一次次倒下，又一次次站起，数十年来就这样不屈不挠地抗争着，最终将身躯塑造成一道不规则的波浪线；有的梭梭树干渐渐干枯，某天轰然倒地，却因此重获生机，于是前半部分已然死去，后半部分却依然活得那么自信、乐观、心无旁骛……

　　在接下来的行程中，我们遇见了更多千姿百态的梭梭树：有的树干看似枯死数十年，手指轻触即化为齑粉，但不远处的流沙中又冒出嫩绿的新芽，仔细观察才发现有几根细如发丝的“毛根”如地雷引线般连接着新旧生命；有的树干虽粗壮，中间却被风沙侵蚀成空洞，但它不屈的脊梁依然挺立，树冠依然绿意盎然，看不出丝毫伤痛的模样；有的树干在与风沙的抗争中弯曲成“几”字形、“口”字形、“螺旋”形、“麻花”形、“Z”形、“P”形、“M”形……但它们依然在风沙中唱着生命的赞歌；有的树干与树根相互缠绕、彼此扶持，只为新生命能够茁壮成长；有的树干躺倒在地，裸露的根部却将树干高高托起，即使被托举成“弓背”状，也未能完全托起沉重的树冠；有的树根裸露在流沙外，向前爬行一段后又钻入沙中，如此反复竟延伸十余米，最终将新生命高高举起；有的树根与树干一起在沙丘上匍匐前行数米才停下脚步，然后树干在原地扭转两三圈后托起绿色的树冠……

　　试想，在肆虐的风沙中，在地表四五十摄氏度的高温炙烤下，这些梭梭群落展现出的生命力是何等悲壮而又可歌可泣！这是梭梭群落的奇迹，是南沙山的奇迹，更是大自然的奇迹。数十年来，或许更久，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，梭梭群落以惊人的生命力在这片沙山上快乐地生长着。

　　虽然我们也看到有的沙坡上，成片的梭梭长期被干旱折磨永远失去生命，灰白的树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，但就在这些枯树旁，又有成片的幼苗从流沙中探出稚嫩的脑袋。“千磨万击还坚劲，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我完全有理由相信，它们的祖先已经赋予它们最强大的基因，不久的将来，它们必定会让这片土地重现翠绿。

　　在两天的考察途中，虽然大家在颠簸中多次面临“翻江倒海”的窘境，但对南沙山的梭梭有了更清晰的认知，这是南沙山给湿地最昂贵的馈赠，也是湿地得以存在的安全屏障。我执着地认为，我们遇到的不是一棵棵普通的梭梭，而是一座座生命的雕塑，更是一件件活着的生命标本。每每见到梭梭迎风而立的身影，我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涌出。梭梭在风沙中舞动的身影，更是我见过最动人的诗篇。

　　返程途中，南沙山在视野中渐渐远去，但脑海中不断闪现南沙山梭梭的身影，仿佛听到了生命的赞歌！心灵的感悟愈发清晰：有些时候，在有些地方，生命所保持的姿态，不是为了展示给他人，而是留给自己的永恒印记。在这片金色的沙海中，每一棵梭梭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，诠释着生命最本真的意义。